耶夫南加快了脚步。他没有理会仆人让两兄弟不要回家的请求,直接抱起弟弟向家里奔去。到达玄关时,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爸爸呢?”
“在二楼。”
看见勃拉杜叔叔骑的马消失在田野的尽头,波里斯比自己还要紧张。听到下人的回答,耶夫南又问:
“涂尔克执事下来了吗?”
“是的。刚才已经去练兵场了。”
耶夫南点点头。
“去看看也好。波里斯,快回屋吧。”
两兄弟根本没有时间换掉脚上沾满泥土的鞋子,擦拭整洁的地板和收拾过的地毯上留下了污泥和草籽。耶夫南粗鲁地推开挡在面前的门,跑进自己的房间,然后迅速紧紧地锁住了卧室的门。
当波里斯气喘吁吁地在床边坐下的时候,耶夫南打开衣柜,将叠放整齐的衣服胡乱地丢到地上,从衣柜最里面取出一个扣着钢铁合页的小盒子。他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箱子,再从里面取出两根手指粗的黑色钥匙。
“波里斯,回房去把爸爸给你的盔甲穿上,别忘了把剑和长靴也带过来。知道怎么做吧?”
耶夫南知道弟弟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正不解地看着周围凌乱的衣服,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解释。波里斯起身进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波里斯在紧随其后的奶妈的帮助下穿好了盔甲。耶夫南也没有闲着,他推开沉甸甸的衣柜,将墙壁上伪装的木板拆掉,用手摸到安装在里面的铁制保险柜中央的小孔,将手指粗的钥匙插进孔中用力一拧,保险柜的门哐啷一声开了。
波里斯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片狼籍哥哥的床上,摆着两件神圣的物品。
兄弟俩一言不发地看着它们。波里斯首先打破了沉默:“寒雪甲(Snowguard)。”
闪着银光的锁链像是由数千片雪花编织而成,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如果靠近观察,更是让人眼花缭乱,双目恍惚。波里斯向前一步,把手放在上面。
好冷……变暖和了。是的,这不是谎言。所吸收的外部热量,在传到内部前就会消弭无形,这是魔甲“寒雪甲”所展现的诸多神迹中最广为人知的一项。这是任何强烈的火花也无法穿透的雪之甲——寒雪甲。贞奈曼家族能够得到它,要归功于四代以前的祖宗,也就是耶夫南和波里斯的曾祖父。
耶夫南接着说:“还有冬霜剑(Winterer)。”
正如其名“照亮冬夜之剑”,只有严寒和冰霜才能炼制的奇异金属,被锻造得有如一缕白光。那是一把有着颀长的身躯和贵族式冷峻外形的白色利剑,剑柄露出朴素的白色剑鞘之外,比剑身要薄些,长度足够供双手同时握住,因为既可单手挥动,也可双手使用,所以得了个“杂种剑(Bastard Sword)”的戏称。
波里斯记得很小的时候曾经看见,剑鞘的里面也散发着白色的寒光。
盔甲与剑合称“冬雪神兵(Winterbottom Kit)”,现在是贞奈曼家族的宝物,但过去曾是无数贵族骑士和流浪武士舍命争夺的对象。任何人,只要手握此剑,必将风云一时。这件声名显赫的神秘武器,令所有听过它名字的人憧憬不已。
据说波里斯的曾祖父为得到寒雪甲,曾手刃99名骑士及战士。当时寒雪甲的拥有者是一名外国领主,不难想象守护它的兵士人数之多。30年后,他的儿子又将冬霜剑纳入囊中,为此所杀的人并不比他的父亲少。
如果以为神器到手一切就会结束,那就大错特错了。“冬雪神兵全在一个人手里”的传言,迅速引起所有剑客狂热的向往。从那时起就有传言说,如果得到冬雪神兵,就可以成为最强的剑客。没过多久,这个传言又演变成“只有得到冬雪神兵,才能成为最强的剑客。”
面对疯狂的挑战者们,保住手中的宝物的秘诀只有一个,那就是拒绝所有的挑战。那些人要求波里斯的爷爷用冬雪神兵武装自己,然后堂堂正正地接受他们的挑战,而宝物则理所当然将归胜利者所有,但波里斯的爷爷对这些要求嗤之以鼻。偷偷侵入的小偷们,都被埋伏在房子四周的士兵击败,丢掉了项上人头。
在当时,贞奈曼家族在奇瓦契司也是首屈一指的家族,除非是一对一的决斗,否则任何人都无法强行抢走冬雪神兵。
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就算冬霜剑再好,也不过是一件武器。人们为了达到政治目的,更重视家族间蜘蛛网般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们不会愚蠢到为了争夺一把剑、一件盔甲,就挑起你死我活的战争。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十年,传闻渐渐的平息下来。这样拼死得到的冬雪神兵,波里斯的爷爷却一次也没穿在身上,没有给试图抢夺的人任何机会。岁月流逝,“冬雪神兵大概已经不在贞奈曼家族手上”的说法,慢慢被大家接受了。
但冬雪神兵一直在贞奈曼家族手中,按传统,在两个儿子的手里。波里斯的爷爷不希望两个儿子为了冬雪神兵而同室操戈,于是每人各分一件,并留下遗言,希望他们能相互协助,只有到了一方寿终正寝时,才能将他所拥有的那件宝物交到另外一个人手中。但勃拉杜被兄长优肯赶出家门,对冬雪神兵的所有权自然被剥夺了;现在勃拉杜想要把它抢回来的急切之情,也就不言而喻了。
优肯也有两个儿子。但他的想法与去世的父亲有所不同。优肯一直认为冬雪神兵唯有两者合一的时候才能发挥其最大威力,将它们分开是丝毫没有意义的。
如此重要的传家宝物,理所当然是属于继承这个家族的长子的。耶夫南比十二岁的弟弟波里斯长八岁。优肯认为两人间的年龄差距足以让哥哥压制弟弟,使他不能违抗。
但耶夫南的想法,又和他的父亲不太一样。
“波里斯,暂时把这把剑借给我。”
也许是因为那不为人知的材料,冬霜剑比一般的剑要轻;但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要挥动它,多少还有点力不从心。波里斯偷偷地望着自己的哥哥。
优肯把冬雪神兵交给自己的儿子耶夫南是今年年初,耶夫南年满二十岁的时候。但耶夫南当晚就把弟弟波里斯叫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两件东西问他更喜欢哪一件。波里斯不假思索地说,剑要比那厚重的盔甲更漂亮,耶夫南就对他说,等你到了能用剑的年龄,就把这把剑送给你。耶夫南对着惊讶万分的波里斯温柔地笑着,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的。
波里斯想过他到底要不要相信这句话。但在这之后,只要一有机会,哥哥总会对他说“冬霜剑是你的”这类的话,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就相信这句话了。但在今天这样紧张的时刻,哥哥又重复了同样的话。波里斯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并没有将这把久负盛名的剑视为自己的财产。
以波里斯的年纪,对家族争斗不会一无所知。在奇瓦契司共和国,第三者不负责因家族纷争引起的任何事端,这已是不成文的规定。即使今晚他被人杀了,除了家里的人,也不会再有任何人为他哭泣。他还是一个不能成为战斗力的孩子,所以他至亲至爱的哥哥拿着这把剑,应该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
波里斯摇摇头。
“这是哥哥的东西。”
“不是,这次迎战之后一定还给你,如果你不允许的话,我是不会拿的。”
“没必要还我,这是哥哥的。”
“波里斯。”
耶夫南拿起冬霜剑,将剑鞘递给波里斯,波里斯犹豫了一下,抓住了剑柄。哥哥一松手,他的胳膊也同时下坠,剑因撞击地面而发出剧烈的响声。
“拿起来试一试。”
虽然用尽全力,但靠一只手举起这把剑还远远不够。波里斯用了两只手才能吃力地将剑举起来,但是胳膊一直在颤抖,剑尖在空中来回划出不稳定的小圆圈。
在波里斯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哥哥有力的手抓住了剑鞘末端。波里斯胳膊一松,肩膀也跟着垂了下来。
“你看,你也可以举起来嘛。”
“这也算……”
耶夫南没有让弟弟继续往下说。他弯下腰把脸凑过去轻轻地对他说:
“你将来一定会做得更好的,你会做得更棒,因为你是战士,如同你的名字(Boris)。”
波里斯觉得哥哥温暖的气息非常舒服……
但就在那时,那奇怪的预感再一次冰冷地盘旋在他的发际。
他感觉到,自己会真正地拥有那把剑,拥有冬霜剑的。但那是自己所不情愿的痛苦的结果。
可怕的沉默占领了整幢房子。
爸爸带领的200多名士兵严密守卫着这所住宅。贞奈曼家族鼎盛之际超过千人的军队,已经减至如今的几百人。所谓鼎盛,是指刚刚获得冬霜剑的、波里斯的爷爷的那个时期。
波里斯和耶夫南站在二楼通往后院的楼梯所在的地方。他们没有一开始就亲临沙场的必要,只要爸爸在,就足够鼓舞全体士兵的士气。但这不代表还是个孩子的波里斯就不用参战,毕竟他也是贞奈曼家族主人的孩子。
从窗户的缝隙中可以看到后院的士兵们,他们的背影如同漆黑的木桩,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那是第二阵营的,第一阵营已经到了房子这边看不见的地方。
尽管贞奈曼家的这所住宅经过多次加固,但仍然不那么适合抵御入侵。应该说,敌人只要能攻进大门,就能轻松地获得胜利。一旦进入住宅,他们将把一般家具乃至贵重物品一件不落地抢走或者毁掉。即使最终成功击退了入侵者,但自己的家被人洗劫,比起战败也好不了多少。
这样的内斗一年会发生好几次。只有有名望的家族斗争才会引起广泛关注,一般只是当作别人家的私事很快被遗忘。即使是战败方连孩子都被杀光,最终也不过沦为饭后的谈资。
战争是不和的家族成员间经常选择的解决方式之一。像贞奈曼家族一样,由被家族驱赶的兄弟姐妹挑起战争的情况并不少见。在奇瓦契司,因为政见不同而离开家是常有的事。
耶夫南的从窗户的缝隙中望着原野,波里斯则回头看着楼梯。房间里什么也听不见。楼梯下面有十几个士兵在守卫着。为了贞奈曼家族的两兄弟的安全,他们不惜随时死去。
“波里斯,看那边。”
突然听见哥哥的声音,波里斯迅速走到窗边。原野尽头,暗红色的天空和紫色的气流搅在一起,那里出现新的光芒,越来越明亮。是火把。
“开始了。”
如同将某种东西用力扎进肋骨,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击感向两人袭来。波里斯屏住呼吸,咬紧嘴唇看着外面。
声音从远处传来,呜呜哇哇……叫喊声越来越近。宅邸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等到看得见的时候,住宅的周围已被熊熊燃烧的火炬包围了。
能有多少……数百?一千?
形势非常不利。
耶夫南咬着自己的嘴唇回想爸爸最后说的话。“如果事态发展不利,就朝着事先说好的方向,带着冬雪神兵逃出去。”
爸爸并没有说如何安排波里斯的事情。难道怎样都无所谓吗?但对耶夫南而言,波里斯才是第一位的。如果只是自己,他完全有信心穿过黑暗逃出去,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不但要被迫抛下爸爸,还要安全地带走弟弟,这让他束手束脚。
还有……绝对不能让叔叔抢到冬雪神兵。
虽然比同龄人有着诸多优秀之处,但毕竟耶夫南只有二十岁,一下承担这么大的责任,对他来讲的确是有点棘手。不过,他并没有认为自己的负担过于沉重,只是为自己还没有应对这样负担的能力,而感到有些难过。也许是因为他所受的教育,正是为了让他背负这样的重担吧。
他还想到了将要血溅沙场的士兵们的命运。如果他继承父亲的产业成为一家之长,理所当然的也要照顾这些家族士兵。
属于每个家族的士兵并不是临时召集的。他们大部分都是从小受到父亲的照顾,并立誓要忠于贞奈曼家族的人。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战争,正是为了战争,平时他们受到优于平民百姓数倍的礼遇,过着较为舒适的生活。
所以……今天是背水一战的日子了。
火光在弟弟的脸上晃动。耶夫南手中紧握着剑,想着一定要尽可能多杀他几个。他无法看清叔叔到底在他们中的什么地方。如果有幸能先砍伤叔叔,事情就变得容易了,想到这里,他微笑起来。
这个时候的波里斯正望着窗户边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是一个身穿蓝色裙子,面带凄然微笑的女子。画中人的眼眸望着自己,忧伤的眼神像是要诉说什么。
“今天,贞奈曼家族要换主人了!听见没有!今天就会换掉主人!”
几个操着大嗓门的人异口同声地叫嚣着。优肯也听到了。经历这么长时间不同的抗争十余次,对这种动摇军心的手段他了若指掌。
但同样的话说到自己头上,比想象的要让人痛苦得多。
“缴械投降的人既往不咎!愿意侍奉新主人重振贞奈曼家族的人都站出来!”
仅凭这些伎俩就能动摇的家伙,早在几年前贞奈曼家族开始没落的时候就离开了…… 优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起身。没必要再听他们说那么多废话,血战的时候到了。
上吧?
他向前迈出一大步,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给我出来,你们这些侵犯隆哥尔德土地的家伙!你们这些用肮脏的嘴胡乱议论贞奈曼家族未来的家伙,都给我站出来!”
被火炬围绕的前院被映得通红。优肯站在二楼阳台俯视着下面。这个位置已经进入近处敌人石弓的射程之内了,但如果不能摆出凛然的姿态,士兵们一定会退缩的,事到如今已别无选择。
“是优肯•贞奈曼,在楼台上面!”
士兵们将火炬拿到楼台前高举起来。优肯映得通红的脸向下望去,想着第一阵营是怎么了?被歼灭了,还是走岔了?
敌人手中的火炬在距优肯的视线不足20米的地方形成一条扭动着的曲线。就所能看见的敌人来讲,绝对已经超过五百人了。优肯再一次喊道:
“点火!”
布置在整个住宅四周的士兵们脚下开始燃起白色火焰,与红色火炬形成的曲线对峙。白色火焰既可以显示住宅有魔力,同时也能提高士兵们的士气与体力。这些都是执事涂尔克布置的。
“你这畏首畏尾的家伙,是不是不敢出来?你以为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就能将有三百年历史的贞奈曼家族打垮吗?”
就在那一瞬间,像巨蛇吐着信子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传遍了住宅和这片原野。
士兵们、住宅里面的人们,还有站在楼台上的优肯,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间抬头望向天空。突然,天空中紫红色的气流扭曲起来,瞬间让人想起,这是某些看起来白色发亮的东西要出现的前兆。
最先意识到事态变化的是优肯。
“出去!所有人马上都到住宅外面去!第二阵营严守阵地!”
一时间人声嘈杂,近乎悲鸣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与此同时,住宅的所有门都被打开,布置在住宅内的士兵开始向外涌出。但优肯自己却没有往外走,反倒急匆匆地跑进里面。他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
与优肯几乎同时,有个人也判断出事态的危急性。耶夫南抱起弟弟跑下楼梯的时候,与迎面而来的爸爸撞个满怀。爸爸的脸苍白而扭曲着。
“耶夫南!快点……”
话音刚落,优肯看到耶夫南抱着波里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别的,立即从耶夫南的怀中夺过波里斯。优肯对着两个完全不了解情况而惊慌失措的孩子厉声喝道:
“自己走!波里斯留在我身边!”
“但是……!”
优肯顿时爆发出怒吼:
“带着小孩子怎么跑?难道你不知道你现在要保护的是什么吗?快走!”
耶夫南根本就不敢也没有时间提出异议。爸爸将弟弟夹在胳膊下面,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尽头。耶夫南再一次感觉到住宅的墙壁在震动。
哐啷啷啷……
虽然紧咬着嘴唇,但他没有办法。他是个听爸爸话的孩子。他握紧别在腰间的冬霜剑,一步三级楼梯地飞奔了下去。
“肮脏的家伙……”
优肯带领着守卫住宅的士兵们从住宅的后面撤了出来,然后他们看见,从空中跳出来的巨型怪物正扑向住宅的屋顶。
巨大身躯的突然登场,犹如万年雪山拔地而起,纯白色的头颅周围,自诞生之时起就飞舞着片片雪花。众人只能看这庞然大物的头和脖子,以及长着一排铁钩般趾甲的一只前脚,其它部分暂时还隐藏在翻滚着的紫色云雾之中。寒意逼人的青绿色眼珠散发出一阵阵杀气,四下搜寻着猎物。也许是身体无法完全被召唤的缘故,蛇一样的头部看上去还是半透明的。
士兵们在恐惧中颤栗而叫喊的声音刺痛着优肯的耳朵。毋庸置疑,这是在奇瓦契司只有三位魔法师才能召唤的、属于冰雪异界的召唤兽“克里格”。以前只是有所耳闻,这是第一次见到它的庐山真面目。
这分明是侍奉坎恩选侯的大魔法师琼格纳的杰作。他竟然也一起跟到这里来了,难道弟弟的地位真有那么高?还是是这片土地有什么更大的战略价值?
怪兽白蛇般的头终于张开大嘴咬掉了东边的屋顶,椽木坠落、房柱毁坏的声音,站得这么远也能听见。长久以来守护和经营的房子啊……
这还不算什么。毁坏的房屋可以重新修葺,但是那强大的异界召唤兽“克里格”正从它的牙齿中喷射剧毒液体。毒液一旦碰到房屋,不用说里面的人必死无疑,以后就算是用净化魔法去修复它,也要好长一阵子。要是按自然状态弃而不顾,至少三年以上这里将是一片废墟,根本不能住人。
优肯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一点。就算再怎么有必要用战略手段将他们赶出去,这里对勃拉杜而言也是充满童年回忆的地方。这么糟踏这幢房子,他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可恶……
想起来就让人咬牙切齿。
“如果饶恕这种家伙,我就不是贞奈曼家族的成员。”
优肯脸色发青地挤出这句话。在他身边被吓得说不出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天空的波里斯,这时才回过神来望着爸爸。
怪兽“克里格”……看着那巨大的头咬坏了屋顶,波里斯的心都凉了。二楼有妈妈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一直保持着妈妈在世时的样子。哥哥经常说怀念妈妈,虽然波里斯自己对妈妈并没有印象。哥哥偶尔会带着波里斯进妈妈的房间,总说那里面好像有妈妈的气味,虽然波里斯根本闻不到什么气味。留在他记忆中的唯有肖像中蓝色裙子和苍白的脸,还有房间里仆人摆上的干芦苇或野花的味道。
如果哥哥见到妈妈的房间被毁,该有多伤心啊……
从刚才和哥哥分开到现在,他那种不安的心情一直没有消失。爸爸为什么要把我和哥哥分开呢?爸爸说过,带着小孩逃跑太勉强了,我没必要成为哥哥的包袱。
对爸爸来讲,相对于没有任何作用的小孩子,能传宗接代的长子以及家族的宝物才是第一位的。也许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自己还不是贞奈曼家族的重要人物。
但是心中那份不安却不可思议地总是停留在哥哥,而不是自己身上。他总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哥哥身上,现在也这么觉得。
优肯似乎忘记了波里斯的存在,只顾着对身旁的执事——不,应该说是魔法师涂尔克发号施令。
“检查第一、第二阵营情况,看看还剩多少人。”
涂尔克默默地挥动长袖画了个圈,在空中显示出画面。从画面中看到,在住宅前方的田野上,红白两种颜色的火焰在交替燃烧,剩下的几个士兵仍在那里厮杀。眼前的不利局面可说是一目了然,能够全力作战的士兵已经一个不剩了。看着眼前的景象,波里斯不觉打了个寒噤。
优肯沉默片刻开口说:
“从住宅两侧冲出去。将剩下的士兵分成两路,让他们藏身于浓密的草丛中等待我的命令。”
波里斯愕然。
“爸爸,那边有怪物,怎么能……”
优肯冷冷地答道:
“那东西的身体有一半还在异界,对于活在这世界上的人是没有威胁的。”
优肯说完后,大步走向涂尔克身边,用波里斯无法听到的声音和他低声耳语。涂尔克点头,答了两句话。不久,魔法师用事先约定的带有魔法的口哨开始在黑暗中召集士兵。
没过多久,波里斯被爸爸牵着,和那些将从东面进攻的士兵一起趴在草丛中,等待带领另一侧士兵的涂尔克用魔法发出信号。
“波里斯,你慢慢跟随我们,然后从后面……”
爸爸说到一半,又开始犹豫起来,仿佛在隐瞒某些东西。
“我们一开始战斗,你就掉过头往后方跑。是逃跑,明白吗?”
波里斯瞪大了眼睛,然后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自己对战斗不可能有什么帮助。那么,将他和哥哥分开,难道果真是为了不让他成为哥哥的累赘,而是静静地等死吗?
“往哪个……方向?”
“往碧翠湖那边。”
“那边……”
这一次,波里斯再也无法轻易地稳定慌乱的心情。那边不是有红眼的魔鬼吗!
爸爸似乎看透波里斯的心思,冷冷地说:
“根本没有什么幽灵。那么轻易就相信那些老女人的话,怎么能成为贞奈曼家族的人?不过这样也好,不会有人想到你往那边跑。你就躲在湖的附近,等战斗结束后爸爸会去接你的。对,你就躲在有黑色树根的三棵树那里。知道吗?”
波里斯根本就没有机会好好回答。涂尔克用魔法在优肯耳朵边低语,听起来像是轻轻的嘀嗒声,是暗号。优肯举起手。
“走!”
他迅速起身奔向原野,再也没有回头看他的儿子一眼。
“爸爸!”
这是最后一次叫他吗……爸爸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
在异界怪物俯瞰着的地方,双方士兵混战着,白色火焰和红色火焰燃烧在一起。
勃拉杜•贞奈曼挥动坎恩选侯赐予的黑刃剑(Saber)“哈格伦”收拾那些不断走近的士兵。背后有护卫兵坚守着,他只要注意前方就可以了。
穿透肩膀的剑,马上刺向另一个人的额头和脖子,下一次挥剑的时候,落地的则是敌人的手。在被赶出这个家的时候,他认为到自己的剑术不及哥哥,现在他觉得完全没有这个问题了。
他现在只想远远地发现哥哥,而不希望他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已经决定,由下属从远处报告优肯的战况,再伺机偷袭他。这样做,他没有任何罪恶感。想当初,是哥哥用尽了阴谋诡计,让自己背负全部的罪名。虽然晚了一点,这也算是十足十的回报了。
不管怎样,哥哥比自己要老,是时候好好给他展示一下我的本事了!
“是优肯•贞奈曼!优肯•贞奈曼在这里!”
他早已吩咐士兵,只要见到自己的哥哥就立刻高喊报告。不久,住宅东侧传来交战声。勃拉杜爬满皱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卑劣的微笑。
黑刃哈格伦剑变成银色冬霜剑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优肯与勃拉杜不同。他费尽心思想要找出弟弟。虽然已是不惑之年,他相信他仍然宝刀未老,足以压制众多士兵而使他们落荒而逃。如果弟弟落入他的手中……除非用剑穿透他的脖子,否则他绝不会心满意足。
一定要用这双手解决罪恶滔天的弟弟。
他的希望很快就变成了现实,但等来的却不是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
在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队比先前任何一队都要多的士兵。优肯咬紧牙关,一边利落地斩下对方的头和手,一边继续前进。围着他的敌人稍有减少,立时就有更多的人补上来。优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下午见过之后我们又见面了,哥哥。”
突然,他感觉到侧腹部有股温暖的东西流了出来。弟弟的声音中洋溢着欣喜之情。
“你,你这家伙,勃拉杜•贞奈曼!”
嗤……
锐利而冰冷的东西再次从优肯的胸部下方刺了进去。喉咙里有东西向外喷涌。
耳边听见有谁在呼喊的声音。
“主人!”
哼……勃拉杜冷笑着转身而去。身为执事的魔法师涂尔克有着相当雄厚的实力,但他却不懂得攻击性魔法。尽管这样,面对那些敌人,他一点都没有胆怯。
“我要和你们同归于尽!”
唰啦啦!
此时此刻划过天际的,其实只是自然界的闪电。但勃拉杜却彻底惊呆了。那一瞬间面前只有优肯的魔法师,难道他竟是惯用雷电魔法的高手?
涂尔克抓住了上天赐给他的这次机会,勃拉杜感到眼前被一片黑雾覆盖。不好……他急忙向后退了几步,心里呼唤着自己的魔法师。
随同勃拉杜的凯恩选侯手下的魔法师就在他的身后,张开双臂形成翅膀般的姿势,瞬间放出龙卷风吹散了黑雾。但是两人已经不知所踪,重新握好剑的勃拉杜,只能狼狈地怒视着刚才哥哥站立的地方。
“所以,你要向她表白吗?”
帐篷里,火盆上的木柴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闪烁的火光映照着四目相对的两人。
少年盘腿坐在地上,全神贯注地听着面前部族长老的话。
长老缓缓地开口了:“在我们部族,要用花向女孩子表白心迹。”
“哪里才能弄到花呢?”
少年急切地追问。
村子里是没有花的,从他出生起就没有开过花。
长老站起身来,走到帐篷的帏布边,取下一面盾牌,指着上面的图案。
尽管有些抽象,但少年依然一眼就辨认出那是头凶猛的巨狼,在它的身后矗立着一座高塔。
“传说在北方的塔里住着一只狼。”
长老依旧用缓缓的语调说道。
“如果能杀死那只狼,在它的心脏上就会开出花来。”
少年的脑海里浮现起她的模样。
细心地织着毛衣的模样,和朋友们一起游玩时开心的模样,和自己独处时幸福的模样。
对于狼的恐惧就像蜡烛微弱的火光,瞬间被爱情的狂风暴雨吹得无影无踪。
“我会拿花来的。”
少年坚定地承诺,然后起身向长老行礼,走出了帐篷。
「告白、花与狼」(DJMAX Portable: Clazziquai Edition隐藏曲)
“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少年这样想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离开村子有多远了?回头望去,部族高大的帐篷,熙熙攘攘的村子,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面前是巨大的武器石雕群,像是纪念碑,记载着挑战巨狼的传说。
少年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破旧的盾牌和短刀。
石雕投下长长的影子,但前往北方之塔的路途更加漫长。
少年走过原野,走过森林,走过沙漠。
他看见更多巨大的古迹,高耸在山顶的巨大的勇者石像,荒野中被风沙侵蚀的狼头雕塑。
像是这里曾经有一个古老的王国,但是已经衰落,消失了,只留下残垣断壁。
路途比想象的更加遥远。少年不知道在前面会有什么等待着他,但他执着地前行。
终于有一天,在一座山的山顶,少年见到了传说中的高塔。
塔矗立在一片荒地中央,很醒目,外墙上雕刻着古老的图案。
“终于到了。”
少年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无畏地踏进了塔的大门。
意料之中的,那只狼趴在塔的中央,但它的身形却意料之外的高大。
即使是像现在趴着,也比少年高过很多。
少年走进塔的时候,狼醒了,它看见了挑战者,迅速站起来,发出一阵阵警戒的低吼声。
举起剑,架起盾,少年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双方绕着塔的中央,谨慎地一边移动一边对峙着。
狼对扰乱了休息的少年感到极度的不耐烦,大吼一声,迅捷地向少年扑过来。
少年敏捷地向下一蹲,闪过了狼的左爪,转身便用剑向狼的眼睛中刺去。
“嗷!!”狼的眼睛被刺中,嚎叫着甩着头,少年立时和剑一起被狠狠地甩出数米,摔倒在地上。
狼的眼睛受了伤,立时变得暴躁,随时都可能致少年于死地。
少年被刚才一摔,疼得几乎站不起来,但他知道,这一刻,丝毫的犹豫就要搭上性命的代价。
少年的右手紧握着剑,费力地支撑着站起来,再度摆出迎战的姿势。
狼很快又扑了过来。
这次少年看准狼飞扑的动作,纵身一跃,跳到了狼头上方。
剑准确而有力地刺进了狼的眉心。
吃痛的狼一边狂奔一边死命甩着头,想把少年甩下来。
但这只是加快它失血的速度,胜负已分了。
终于狼不再挣扎,歪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少年的额头流着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样……就可以了吧……”
狼的胸口突然搏动起来。
“怎么,还没有死吗!?”
少年紧张地举起剑,防备着狼的反扑。
就在这时,狼的胸口裂开了。从里面钻出绿色的叶子,然后是橙色的花瓣,渐渐舒展开来。
那是狼心上盛开的告白花。
少女站在村子的最高处,祭坛的中央。
这是约定的地方。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还会来吗?
少女听见身后长长的阶梯上传来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那是她所期待的结局,那个像弟弟一样的孩子成长成了真正的勇士。
尽管过去了半个月,狼心的花却没有枯萎。
它不会枯萎,因为它是爱情坚贞不渝的象征。
午后的阳光洒满少年少女的头顶。
远处那些从少年出生起就没有开过花的树,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