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夫南加快了脚步。他没有理会仆人让两兄弟不要回家的请求,直接抱起弟弟向家里奔去。到达玄关时,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爸爸呢?”
“在二楼。”
看见勃拉杜叔叔骑的马消失在田野的尽头,波里斯比自己还要紧张。听到下人的回答,耶夫南又问:
“涂尔克执事下来了吗?”
“是的。刚才已经去练兵场了。”
耶夫南点点头。
“去看看也好。波里斯,快回屋吧。”
两兄弟根本没有时间换掉脚上沾满泥土的鞋子,擦拭整洁的地板和收拾过的地毯上留下了污泥和草籽。耶夫南粗鲁地推开挡在面前的门,跑进自己的房间,然后迅速紧紧地锁住了卧室的门。
当波里斯气喘吁吁地在床边坐下的时候,耶夫南打开衣柜,将叠放整齐的衣服胡乱地丢到地上,从衣柜最里面取出一个扣着钢铁合页的小盒子。他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箱子,再从里面取出两根手指粗的黑色钥匙。
“波里斯,回房去把爸爸给你的盔甲穿上,别忘了把剑和长靴也带过来。知道怎么做吧?”
耶夫南知道弟弟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正不解地看着周围凌乱的衣服,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解释。波里斯起身进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波里斯在紧随其后的奶妈的帮助下穿好了盔甲。耶夫南也没有闲着,他推开沉甸甸的衣柜,将墙壁上伪装的木板拆掉,用手摸到安装在里面的铁制保险柜中央的小孔,将手指粗的钥匙插进孔中用力一拧,保险柜的门哐啷一声开了。
波里斯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片狼籍哥哥的床上,摆着两件神圣的物品。
兄弟俩一言不发地看着它们。波里斯首先打破了沉默:“寒雪甲(Snowguard)。”
闪着银光的锁链像是由数千片雪花编织而成,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如果靠近观察,更是让人眼花缭乱,双目恍惚。波里斯向前一步,把手放在上面。
好冷……变暖和了。是的,这不是谎言。所吸收的外部热量,在传到内部前就会消弭无形,这是魔甲“寒雪甲”所展现的诸多神迹中最广为人知的一项。这是任何强烈的火花也无法穿透的雪之甲——寒雪甲。贞奈曼家族能够得到它,要归功于四代以前的祖宗,也就是耶夫南和波里斯的曾祖父。
耶夫南接着说:“还有冬霜剑(Winterer)。”
正如其名“照亮冬夜之剑”,只有严寒和冰霜才能炼制的奇异金属,被锻造得有如一缕白光。那是一把有着颀长的身躯和贵族式冷峻外形的白色利剑,剑柄露出朴素的白色剑鞘之外,比剑身要薄些,长度足够供双手同时握住,因为既可单手挥动,也可双手使用,所以得了个“杂种剑(Bastard Sword)”的戏称。
波里斯记得很小的时候曾经看见,剑鞘的里面也散发着白色的寒光。
盔甲与剑合称“冬雪神兵(Winterbottom Kit)”,现在是贞奈曼家族的宝物,但过去曾是无数贵族骑士和流浪武士舍命争夺的对象。任何人,只要手握此剑,必将风云一时。这件声名显赫的神秘武器,令所有听过它名字的人憧憬不已。
据说波里斯的曾祖父为得到寒雪甲,曾手刃99名骑士及战士。当时寒雪甲的拥有者是一名外国领主,不难想象守护它的兵士人数之多。30年后,他的儿子又将冬霜剑纳入囊中,为此所杀的人并不比他的父亲少。
如果以为神器到手一切就会结束,那就大错特错了。“冬雪神兵全在一个人手里”的传言,迅速引起所有剑客狂热的向往。从那时起就有传言说,如果得到冬雪神兵,就可以成为最强的剑客。没过多久,这个传言又演变成“只有得到冬雪神兵,才能成为最强的剑客。”
面对疯狂的挑战者们,保住手中的宝物的秘诀只有一个,那就是拒绝所有的挑战。那些人要求波里斯的爷爷用冬雪神兵武装自己,然后堂堂正正地接受他们的挑战,而宝物则理所当然将归胜利者所有,但波里斯的爷爷对这些要求嗤之以鼻。偷偷侵入的小偷们,都被埋伏在房子四周的士兵击败,丢掉了项上人头。
在当时,贞奈曼家族在奇瓦契司也是首屈一指的家族,除非是一对一的决斗,否则任何人都无法强行抢走冬雪神兵。
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就算冬霜剑再好,也不过是一件武器。人们为了达到政治目的,更重视家族间蜘蛛网般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们不会愚蠢到为了争夺一把剑、一件盔甲,就挑起你死我活的战争。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十年,传闻渐渐的平息下来。这样拼死得到的冬雪神兵,波里斯的爷爷却一次也没穿在身上,没有给试图抢夺的人任何机会。岁月流逝,“冬雪神兵大概已经不在贞奈曼家族手上”的说法,慢慢被大家接受了。
但冬雪神兵一直在贞奈曼家族手中,按传统,在两个儿子的手里。波里斯的爷爷不希望两个儿子为了冬雪神兵而同室操戈,于是每人各分一件,并留下遗言,希望他们能相互协助,只有到了一方寿终正寝时,才能将他所拥有的那件宝物交到另外一个人手中。但勃拉杜被兄长优肯赶出家门,对冬雪神兵的所有权自然被剥夺了;现在勃拉杜想要把它抢回来的急切之情,也就不言而喻了。
优肯也有两个儿子。但他的想法与去世的父亲有所不同。优肯一直认为冬雪神兵唯有两者合一的时候才能发挥其最大威力,将它们分开是丝毫没有意义的。
如此重要的传家宝物,理所当然是属于继承这个家族的长子的。耶夫南比十二岁的弟弟波里斯长八岁。优肯认为两人间的年龄差距足以让哥哥压制弟弟,使他不能违抗。
但耶夫南的想法,又和他的父亲不太一样。
“波里斯,暂时把这把剑借给我。”
也许是因为那不为人知的材料,冬霜剑比一般的剑要轻;但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要挥动它,多少还有点力不从心。波里斯偷偷地望着自己的哥哥。
优肯把冬雪神兵交给自己的儿子耶夫南是今年年初,耶夫南年满二十岁的时候。但耶夫南当晚就把弟弟波里斯叫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两件东西问他更喜欢哪一件。波里斯不假思索地说,剑要比那厚重的盔甲更漂亮,耶夫南就对他说,等你到了能用剑的年龄,就把这把剑送给你。耶夫南对着惊讶万分的波里斯温柔地笑着,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的。
波里斯想过他到底要不要相信这句话。但在这之后,只要一有机会,哥哥总会对他说“冬霜剑是你的”这类的话,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就相信这句话了。但在今天这样紧张的时刻,哥哥又重复了同样的话。波里斯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并没有将这把久负盛名的剑视为自己的财产。
以波里斯的年纪,对家族争斗不会一无所知。在奇瓦契司共和国,第三者不负责因家族纷争引起的任何事端,这已是不成文的规定。即使今晚他被人杀了,除了家里的人,也不会再有任何人为他哭泣。他还是一个不能成为战斗力的孩子,所以他至亲至爱的哥哥拿着这把剑,应该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
波里斯摇摇头。
“这是哥哥的东西。”
“不是,这次迎战之后一定还给你,如果你不允许的话,我是不会拿的。”
“没必要还我,这是哥哥的。”
“波里斯。”
耶夫南拿起冬霜剑,将剑鞘递给波里斯,波里斯犹豫了一下,抓住了剑柄。哥哥一松手,他的胳膊也同时下坠,剑因撞击地面而发出剧烈的响声。
“拿起来试一试。”
虽然用尽全力,但靠一只手举起这把剑还远远不够。波里斯用了两只手才能吃力地将剑举起来,但是胳膊一直在颤抖,剑尖在空中来回划出不稳定的小圆圈。
在波里斯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哥哥有力的手抓住了剑鞘末端。波里斯胳膊一松,肩膀也跟着垂了下来。
“你看,你也可以举起来嘛。”
“这也算……”
耶夫南没有让弟弟继续往下说。他弯下腰把脸凑过去轻轻地对他说:
“你将来一定会做得更好的,你会做得更棒,因为你是战士,如同你的名字(Boris)。”
波里斯觉得哥哥温暖的气息非常舒服……
但就在那时,那奇怪的预感再一次冰冷地盘旋在他的发际。
他感觉到,自己会真正地拥有那把剑,拥有冬霜剑的。但那是自己所不情愿的痛苦的结果。
可怕的沉默占领了整幢房子。
爸爸带领的200多名士兵严密守卫着这所住宅。贞奈曼家族鼎盛之际超过千人的军队,已经减至如今的几百人。所谓鼎盛,是指刚刚获得冬霜剑的、波里斯的爷爷的那个时期。
波里斯和耶夫南站在二楼通往后院的楼梯所在的地方。他们没有一开始就亲临沙场的必要,只要爸爸在,就足够鼓舞全体士兵的士气。但这不代表还是个孩子的波里斯就不用参战,毕竟他也是贞奈曼家族主人的孩子。
从窗户的缝隙中可以看到后院的士兵们,他们的背影如同漆黑的木桩,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那是第二阵营的,第一阵营已经到了房子这边看不见的地方。
尽管贞奈曼家的这所住宅经过多次加固,但仍然不那么适合抵御入侵。应该说,敌人只要能攻进大门,就能轻松地获得胜利。一旦进入住宅,他们将把一般家具乃至贵重物品一件不落地抢走或者毁掉。即使最终成功击退了入侵者,但自己的家被人洗劫,比起战败也好不了多少。
这样的内斗一年会发生好几次。只有有名望的家族斗争才会引起广泛关注,一般只是当作别人家的私事很快被遗忘。即使是战败方连孩子都被杀光,最终也不过沦为饭后的谈资。
战争是不和的家族成员间经常选择的解决方式之一。像贞奈曼家族一样,由被家族驱赶的兄弟姐妹挑起战争的情况并不少见。在奇瓦契司,因为政见不同而离开家是常有的事。
耶夫南的从窗户的缝隙中望着原野,波里斯则回头看着楼梯。房间里什么也听不见。楼梯下面有十几个士兵在守卫着。为了贞奈曼家族的两兄弟的安全,他们不惜随时死去。
“波里斯,看那边。”
突然听见哥哥的声音,波里斯迅速走到窗边。原野尽头,暗红色的天空和紫色的气流搅在一起,那里出现新的光芒,越来越明亮。是火把。
“开始了。”
如同将某种东西用力扎进肋骨,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击感向两人袭来。波里斯屏住呼吸,咬紧嘴唇看着外面。
声音从远处传来,呜呜哇哇……叫喊声越来越近。宅邸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等到看得见的时候,住宅的周围已被熊熊燃烧的火炬包围了。
能有多少……数百?一千?
形势非常不利。
耶夫南咬着自己的嘴唇回想爸爸最后说的话。“如果事态发展不利,就朝着事先说好的方向,带着冬雪神兵逃出去。”
爸爸并没有说如何安排波里斯的事情。难道怎样都无所谓吗?但对耶夫南而言,波里斯才是第一位的。如果只是自己,他完全有信心穿过黑暗逃出去,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不但要被迫抛下爸爸,还要安全地带走弟弟,这让他束手束脚。
还有……绝对不能让叔叔抢到冬雪神兵。
虽然比同龄人有着诸多优秀之处,但毕竟耶夫南只有二十岁,一下承担这么大的责任,对他来讲的确是有点棘手。不过,他并没有认为自己的负担过于沉重,只是为自己还没有应对这样负担的能力,而感到有些难过。也许是因为他所受的教育,正是为了让他背负这样的重担吧。
他还想到了将要血溅沙场的士兵们的命运。如果他继承父亲的产业成为一家之长,理所当然的也要照顾这些家族士兵。
属于每个家族的士兵并不是临时召集的。他们大部分都是从小受到父亲的照顾,并立誓要忠于贞奈曼家族的人。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战争,正是为了战争,平时他们受到优于平民百姓数倍的礼遇,过着较为舒适的生活。
所以……今天是背水一战的日子了。
火光在弟弟的脸上晃动。耶夫南手中紧握着剑,想着一定要尽可能多杀他几个。他无法看清叔叔到底在他们中的什么地方。如果有幸能先砍伤叔叔,事情就变得容易了,想到这里,他微笑起来。
这个时候的波里斯正望着窗户边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是一个身穿蓝色裙子,面带凄然微笑的女子。画中人的眼眸望着自己,忧伤的眼神像是要诉说什么。
“今天,贞奈曼家族要换主人了!听见没有!今天就会换掉主人!”
几个操着大嗓门的人异口同声地叫嚣着。优肯也听到了。经历这么长时间不同的抗争十余次,对这种动摇军心的手段他了若指掌。
但同样的话说到自己头上,比想象的要让人痛苦得多。
“缴械投降的人既往不咎!愿意侍奉新主人重振贞奈曼家族的人都站出来!”
仅凭这些伎俩就能动摇的家伙,早在几年前贞奈曼家族开始没落的时候就离开了…… 优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起身。没必要再听他们说那么多废话,血战的时候到了。
上吧?
他向前迈出一大步,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给我出来,你们这些侵犯隆哥尔德土地的家伙!你们这些用肮脏的嘴胡乱议论贞奈曼家族未来的家伙,都给我站出来!”
被火炬围绕的前院被映得通红。优肯站在二楼阳台俯视着下面。这个位置已经进入近处敌人石弓的射程之内了,但如果不能摆出凛然的姿态,士兵们一定会退缩的,事到如今已别无选择。
“是优肯•贞奈曼,在楼台上面!”
士兵们将火炬拿到楼台前高举起来。优肯映得通红的脸向下望去,想着第一阵营是怎么了?被歼灭了,还是走岔了?
敌人手中的火炬在距优肯的视线不足20米的地方形成一条扭动着的曲线。就所能看见的敌人来讲,绝对已经超过五百人了。优肯再一次喊道:
“点火!”
布置在整个住宅四周的士兵们脚下开始燃起白色火焰,与红色火炬形成的曲线对峙。白色火焰既可以显示住宅有魔力,同时也能提高士兵们的士气与体力。这些都是执事涂尔克布置的。
“你这畏首畏尾的家伙,是不是不敢出来?你以为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就能将有三百年历史的贞奈曼家族打垮吗?”
就在那一瞬间,像巨蛇吐着信子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传遍了住宅和这片原野。
士兵们、住宅里面的人们,还有站在楼台上的优肯,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间抬头望向天空。突然,天空中紫红色的气流扭曲起来,瞬间让人想起,这是某些看起来白色发亮的东西要出现的前兆。
最先意识到事态变化的是优肯。
“出去!所有人马上都到住宅外面去!第二阵营严守阵地!”
一时间人声嘈杂,近乎悲鸣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与此同时,住宅的所有门都被打开,布置在住宅内的士兵开始向外涌出。但优肯自己却没有往外走,反倒急匆匆地跑进里面。他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
与优肯几乎同时,有个人也判断出事态的危急性。耶夫南抱起弟弟跑下楼梯的时候,与迎面而来的爸爸撞个满怀。爸爸的脸苍白而扭曲着。
“耶夫南!快点……”
话音刚落,优肯看到耶夫南抱着波里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别的,立即从耶夫南的怀中夺过波里斯。优肯对着两个完全不了解情况而惊慌失措的孩子厉声喝道:
“自己走!波里斯留在我身边!”
“但是……!”
优肯顿时爆发出怒吼:
“带着小孩子怎么跑?难道你不知道你现在要保护的是什么吗?快走!”
耶夫南根本就不敢也没有时间提出异议。爸爸将弟弟夹在胳膊下面,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尽头。耶夫南再一次感觉到住宅的墙壁在震动。
哐啷啷啷……
虽然紧咬着嘴唇,但他没有办法。他是个听爸爸话的孩子。他握紧别在腰间的冬霜剑,一步三级楼梯地飞奔了下去。
“肮脏的家伙……”
优肯带领着守卫住宅的士兵们从住宅的后面撤了出来,然后他们看见,从空中跳出来的巨型怪物正扑向住宅的屋顶。
巨大身躯的突然登场,犹如万年雪山拔地而起,纯白色的头颅周围,自诞生之时起就飞舞着片片雪花。众人只能看这庞然大物的头和脖子,以及长着一排铁钩般趾甲的一只前脚,其它部分暂时还隐藏在翻滚着的紫色云雾之中。寒意逼人的青绿色眼珠散发出一阵阵杀气,四下搜寻着猎物。也许是身体无法完全被召唤的缘故,蛇一样的头部看上去还是半透明的。
士兵们在恐惧中颤栗而叫喊的声音刺痛着优肯的耳朵。毋庸置疑,这是在奇瓦契司只有三位魔法师才能召唤的、属于冰雪异界的召唤兽“克里格”。以前只是有所耳闻,这是第一次见到它的庐山真面目。
这分明是侍奉坎恩选侯的大魔法师琼格纳的杰作。他竟然也一起跟到这里来了,难道弟弟的地位真有那么高?还是是这片土地有什么更大的战略价值?
怪兽白蛇般的头终于张开大嘴咬掉了东边的屋顶,椽木坠落、房柱毁坏的声音,站得这么远也能听见。长久以来守护和经营的房子啊……
这还不算什么。毁坏的房屋可以重新修葺,但是那强大的异界召唤兽“克里格”正从它的牙齿中喷射剧毒液体。毒液一旦碰到房屋,不用说里面的人必死无疑,以后就算是用净化魔法去修复它,也要好长一阵子。要是按自然状态弃而不顾,至少三年以上这里将是一片废墟,根本不能住人。
优肯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一点。就算再怎么有必要用战略手段将他们赶出去,这里对勃拉杜而言也是充满童年回忆的地方。这么糟踏这幢房子,他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可恶……
想起来就让人咬牙切齿。
“如果饶恕这种家伙,我就不是贞奈曼家族的成员。”
优肯脸色发青地挤出这句话。在他身边被吓得说不出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天空的波里斯,这时才回过神来望着爸爸。
怪兽“克里格”……看着那巨大的头咬坏了屋顶,波里斯的心都凉了。二楼有妈妈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一直保持着妈妈在世时的样子。哥哥经常说怀念妈妈,虽然波里斯自己对妈妈并没有印象。哥哥偶尔会带着波里斯进妈妈的房间,总说那里面好像有妈妈的气味,虽然波里斯根本闻不到什么气味。留在他记忆中的唯有肖像中蓝色裙子和苍白的脸,还有房间里仆人摆上的干芦苇或野花的味道。
如果哥哥见到妈妈的房间被毁,该有多伤心啊……
从刚才和哥哥分开到现在,他那种不安的心情一直没有消失。爸爸为什么要把我和哥哥分开呢?爸爸说过,带着小孩逃跑太勉强了,我没必要成为哥哥的包袱。
对爸爸来讲,相对于没有任何作用的小孩子,能传宗接代的长子以及家族的宝物才是第一位的。也许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自己还不是贞奈曼家族的重要人物。
但是心中那份不安却不可思议地总是停留在哥哥,而不是自己身上。他总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哥哥身上,现在也这么觉得。
优肯似乎忘记了波里斯的存在,只顾着对身旁的执事——不,应该说是魔法师涂尔克发号施令。
“检查第一、第二阵营情况,看看还剩多少人。”
涂尔克默默地挥动长袖画了个圈,在空中显示出画面。从画面中看到,在住宅前方的田野上,红白两种颜色的火焰在交替燃烧,剩下的几个士兵仍在那里厮杀。眼前的不利局面可说是一目了然,能够全力作战的士兵已经一个不剩了。看着眼前的景象,波里斯不觉打了个寒噤。
优肯沉默片刻开口说:
“从住宅两侧冲出去。将剩下的士兵分成两路,让他们藏身于浓密的草丛中等待我的命令。”
波里斯愕然。
“爸爸,那边有怪物,怎么能……”
优肯冷冷地答道:
“那东西的身体有一半还在异界,对于活在这世界上的人是没有威胁的。”
优肯说完后,大步走向涂尔克身边,用波里斯无法听到的声音和他低声耳语。涂尔克点头,答了两句话。不久,魔法师用事先约定的带有魔法的口哨开始在黑暗中召集士兵。
没过多久,波里斯被爸爸牵着,和那些将从东面进攻的士兵一起趴在草丛中,等待带领另一侧士兵的涂尔克用魔法发出信号。
“波里斯,你慢慢跟随我们,然后从后面……”
爸爸说到一半,又开始犹豫起来,仿佛在隐瞒某些东西。
“我们一开始战斗,你就掉过头往后方跑。是逃跑,明白吗?”
波里斯瞪大了眼睛,然后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自己对战斗不可能有什么帮助。那么,将他和哥哥分开,难道果真是为了不让他成为哥哥的累赘,而是静静地等死吗?
“往哪个……方向?”
“往碧翠湖那边。”
“那边……”
这一次,波里斯再也无法轻易地稳定慌乱的心情。那边不是有红眼的魔鬼吗!
爸爸似乎看透波里斯的心思,冷冷地说:
“根本没有什么幽灵。那么轻易就相信那些老女人的话,怎么能成为贞奈曼家族的人?不过这样也好,不会有人想到你往那边跑。你就躲在湖的附近,等战斗结束后爸爸会去接你的。对,你就躲在有黑色树根的三棵树那里。知道吗?”
波里斯根本就没有机会好好回答。涂尔克用魔法在优肯耳朵边低语,听起来像是轻轻的嘀嗒声,是暗号。优肯举起手。
“走!”
他迅速起身奔向原野,再也没有回头看他的儿子一眼。
“爸爸!”
这是最后一次叫他吗……爸爸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
在异界怪物俯瞰着的地方,双方士兵混战着,白色火焰和红色火焰燃烧在一起。
勃拉杜•贞奈曼挥动坎恩选侯赐予的黑刃剑(Saber)“哈格伦”收拾那些不断走近的士兵。背后有护卫兵坚守着,他只要注意前方就可以了。
穿透肩膀的剑,马上刺向另一个人的额头和脖子,下一次挥剑的时候,落地的则是敌人的手。在被赶出这个家的时候,他认为到自己的剑术不及哥哥,现在他觉得完全没有这个问题了。
他现在只想远远地发现哥哥,而不希望他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已经决定,由下属从远处报告优肯的战况,再伺机偷袭他。这样做,他没有任何罪恶感。想当初,是哥哥用尽了阴谋诡计,让自己背负全部的罪名。虽然晚了一点,这也算是十足十的回报了。
不管怎样,哥哥比自己要老,是时候好好给他展示一下我的本事了!
“是优肯•贞奈曼!优肯•贞奈曼在这里!”
他早已吩咐士兵,只要见到自己的哥哥就立刻高喊报告。不久,住宅东侧传来交战声。勃拉杜爬满皱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卑劣的微笑。
黑刃哈格伦剑变成银色冬霜剑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优肯与勃拉杜不同。他费尽心思想要找出弟弟。虽然已是不惑之年,他相信他仍然宝刀未老,足以压制众多士兵而使他们落荒而逃。如果弟弟落入他的手中……除非用剑穿透他的脖子,否则他绝不会心满意足。
一定要用这双手解决罪恶滔天的弟弟。
他的希望很快就变成了现实,但等来的却不是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
在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队比先前任何一队都要多的士兵。优肯咬紧牙关,一边利落地斩下对方的头和手,一边继续前进。围着他的敌人稍有减少,立时就有更多的人补上来。优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下午见过之后我们又见面了,哥哥。”
突然,他感觉到侧腹部有股温暖的东西流了出来。弟弟的声音中洋溢着欣喜之情。
“你,你这家伙,勃拉杜•贞奈曼!”
嗤……
锐利而冰冷的东西再次从优肯的胸部下方刺了进去。喉咙里有东西向外喷涌。
耳边听见有谁在呼喊的声音。
“主人!”
哼……勃拉杜冷笑着转身而去。身为执事的魔法师涂尔克有着相当雄厚的实力,但他却不懂得攻击性魔法。尽管这样,面对那些敌人,他一点都没有胆怯。
“我要和你们同归于尽!”
唰啦啦!
此时此刻划过天际的,其实只是自然界的闪电。但勃拉杜却彻底惊呆了。那一瞬间面前只有优肯的魔法师,难道他竟是惯用雷电魔法的高手?
涂尔克抓住了上天赐给他的这次机会,勃拉杜感到眼前被一片黑雾覆盖。不好……他急忙向后退了几步,心里呼唤着自己的魔法师。
随同勃拉杜的凯恩选侯手下的魔法师就在他的身后,张开双臂形成翅膀般的姿势,瞬间放出龙卷风吹散了黑雾。但是两人已经不知所踪,重新握好剑的勃拉杜,只能狼狈地怒视着刚才哥哥站立的地方。